2013/08/09

香港那曾經的農業,養雞人。


住在坪輋滔記車房附近的林太和阿健,是八十年代香港養雞業開始式微時的雞農。二十年前,因為社會經濟發展,他們被迫放棄養雞牌,生活遭受巨大改變。二十年後,坪輋居民突然發現自己的家園被納入深港融合的規劃中,生活將再面臨徹底的改變。不過,今次他們沒有再沉默接受。


(Background: general situation from the 40s to 70s)
殖民初期,香港仍是個小漁港。直至四十年代末期,隨著內戰後大量的人力和資金從大陸流入香港,雞隻飼養開始成為一種新興產業。六、七十年代,各種輔助行業發展完善、互相配合,是香港養雞業的全盛時期,雖然保持著家庭飼養的模式,但每年能夠供應二千一百萬隻雞,肉雞自給率高達百分之七十。

 

一、林太:養雞的日常(生活)

林太的爸爸於五、六十年代來到香港,當時他們第一個落腳地方是港島的西環。到後來才一家搬到坪輋的。

婚後的林太全職養雞,高峯時家裡養有萬多隻大大小小的雞。無論是大雞小雞,每天都要餵食兩餐;其餘時間她就要清雞屎、換雞籠、洗雞屋;一個月一次剪雞咀、打雞針及出雞等的工夫。

林太每天早上六時給雞餵食第一餐,之後就要剷雞屎、洗雞籠,忙至八時才輪到自己和孩子食早餐。當時孩子的學校在粉嶺,送過他們上學後,林太順便在聯和墟買餸,回家後又再做雞屋的工作。到下午一時,孩子放學回家,母親又要忙著準備午餐和做家務。下午四時則到雞食第二餐的時間,直至傍晚才停下雞屋的工作,開始準備家人的晚餐。

回想過去養雞的日子,林太說:「雞每天都要餵,所以雞農沒有一天不工作。由於不是原居民,所以亦沒有什麼節慶、習俗等,一家人每天過著平淡的生活。有時星期日,在早上趕快把雞屋的工作完成,倒是會帶孩子出粉嶺、上水的市集或公園逛逛的。」

 

(Information)
八十年代的新界仍有很多養雞戶,那時候香港人還能買到來自香港的雞。一隻雞養至三斤重,通常需要一百二十天,就可以拿到市場賣;比起現在市場上買得到的、普遍來自大陸的雞養多足足一個月!
在這一百二十天裡,根據雞住的環境,可以分為三至四個階段,前兩個階段為走地雞,其後的階段為住籠雞(「籠雞」)。由於香港沒有專門的養雞學,所以我們套用其中一位受訪者阿健的說法,把養雞分為幼稚園雞、小學雞、中學雞及大學雞四個階段。
買回來的雞苗通常是剛孵化出來的雞仔,這些雞仔會住在鋪了草的幼稚園雞屋不多於兩星期,完成早段的發育後就會進入小學階段。不過,畢業儀式倒是有些殘忍,所有幼稚園雞進入小學雞屋前都要被「剪雞嘴」。
小雞是很頑皮的動物,當被集中飼養時,會互相攻擊對方,例如啄羽、啄肛,甚至被啄至腸破血流而死亡。而「剪雞嘴」可以減低雞的攻擊性,減少損失。
幼稚園雞經過「剪雞嘴」的洗禮而成為小學雞,會繼續以「走地」的方式飼養三個星期。小學雞屋裡是鋪了鐵網的地板,雞走在網格上面,拉的糞便掉在網格下,方便清洗。這兩個階段可以統稱為生長期。生長期的飼養目的是使雞得到充分的發育和羽毛豐滿,為日後的育肥打下基礎。
雞在中學和大學的階段都是住在籠裡,而籠子是幾層疊起來的。因為是飼養肉雞,所以會分開雄雌飼養。中學雞屋的籠子大概住三至四隻雞,飼養最多十星期,就會進入大學階段。進入大學階段前,雞農要先幫雄雞打肥雞丸催肥,然後每兩隻雞移進同一個籠子,再飼養兩個星期便可以「出雞」,賣給前來收雞的人。

 

二、阿健:養雞的童年

問起阿健童年的養雞回憶,他告訴我:「我想起有很多雞蛋很多雞食啊!」

出生在坪輋的阿健,是家裡的孺仔。雖然是孺仔,卻和兩位哥哥姐姐一樣,分擔著家裡的工作。每個養雞戶的工作都是一樣的,在傍晚完成雞屋工作後,便是晚飯時間。

「每晚晚飯時間,我捧著一大碗飯,走到廚房添一茶匙豬油,然後在飯中央挖一個窿,就會走進雞屋裡看看有沒有雞蛋。有的話就把雞蛋打在那個飯窿裡。飯還是冒煙的,都不知幾和味!」阿健邊笑邊說。

其實,相比起現在的小孩,阿健說他的童年還是很辛苦的。每天凌晨兩、三時就要起床割牛草、賣牛草。割完牛草回來後,就準備上學。由於阿健是在坪輋附近上學,比在粉嶺上學的哥哥姐姐早,所以放學後總是第一個回到家。

「回到家就很肚餓,很多時午飯還沒有準備好,或者根本沒有午飯,我就去雞屋找找有沒有雞蛋吃。最厲害那次,我一餐吃了九隻雞蛋!三隻煎,三隻烚,另外三隻炒來吃!」提到自己食蛋的記錄,阿健興奮得放下手頭上的工作,說得眉飛色舞。

阿健一出身家裡就已經在養雞,直到他中一時家裡的雞牌才被收回,所以阿健的童年生活都是和照顧雞隻的事情分不開的。問他家裡沒有養雞後生活有沒有而輕鬆一點,阿健卻說他記不起沒有養雞後的生活是哪個模樣了。

原來,一種原有的生活方式被失去後,留下的空白難以填替。

 

(Background: 養雞業的式微)
八十年代來自中國的雞隻開始供應本地市場。由於當時國內養雞成本和人民幣值低,香港的雞農難與大陸雞場競爭,本地雞的生意額已經大不如前。後來香港鬧出肥雞丸致癌的風波,以致政府於1984年禁止在雞隻身上使用肥雞丸,這項措施令本地養雞業雪上加霜。
肥雞丸,即是雌激素,能夠刺激雞多進食及長肉。自政府禁止使用肥雞丸,雞需要養更長時間才夠磅,成本增加;而雄雞沒有雌激素就不會長肉,養雄雞一定賠本,雞農故此不會養大雄雞。但由於買雞苗時不能選擇雞的性別,以致隨時有半數雞苗買回來後要丟棄。
生產成本上升,售價又難和中國輸入的肉雞比拼,香港的雞隻供應數目已經大幅減少。不過,林太表示,她們仍然能透過調節出雞時間,儘量在雞隻需求大時,例如冬至、農曆新年的時候多賣雞,以賺取足以維生的收入。而真正迫使她們放養雞的原因,是《禽畜廢物管制法規》。
早期雞糞的處理方法是沖到河流,讓河流帶出大海。而後來環保意識抬頭,政府就立例管制,要求養雞戶要自設雞糞處理設施(化糞池),由政府貸款建200萬的標準化糞池;或自資興建。當時林太和阿健一家估算要自行斥資50萬才能夠興建一個合符標準的化糞池,對他們來說這是無法承擔的數目。
政府並沒有對失業的雞農作資金賠償,但對因此而停養雞的雞農免費拆雞屋及作資金補償。於是林太就選擇接受漁農處的結業補助金,拆掉雞屋,結束了養雞的生意。但阿健一家認為漁農處的補助金太少,所以雖然沒有再養雞,但仍然保留著雞屋,沒有拆卸。

 

三、林太:沒有養雞的日常(生活)

沒有養雞後,林太在粉嶺市區找了一份文職工作,過著朝九晚五的打工生活。上班的生活令林太沒有時間照顧孩子,所以把他們送上補習班。雖然收入增加了,卻要用來支付孩子補習班的學費,所以非但沒有改善生活,反而少了和家人共處的時間。

由一種自主的工作方式變為要為一個雇主打工。林太說當時她沒有想太多關於選擇的事情,只可以盡快地投入和適應另一種生活方式。

 

四、第二次的「因發展之名」

政府網頁顯示新界東北發展計劃自2008年已經開始諮詢,但林太和健仔是今年8月,第三期諮詢的最後一個月才知道這個會拆散他們家園的發展計劃。同月,坪輋村民組織保護家園聯盟,林太和健仔很快便加入了村民組織。

「二十年前的政府收我們雞牌的時候,官員還有和我們解釋情況。但廿年後,政府的溝通方式竟然不進反退。而且,今次奪去的不止是生活的一部份,而是生活的全部。所以,不走出來不肯。」林太說。所以今次政府同樣本著發展之名,她們同樣是處於弱勢地位,但林太選擇站出來,守護自己珍惜的地方及生活方式。

健仔說他是社會裡沉默的一群,當初是林太叫他幫忙村民組織的工作,但後來,他自己找到了堅持的理由。健仔曾經表示,他放工就會很想回家:「我覺得家裡很舒服啊!」說畢,他走出車房,指手劃腳地告訴我,以前有一次因疏忽照顧而死了幾隻雞,爸爸拿著籘條追打他,然後他怎樣爬上屋頂逃走,然後他爸爸大叫一句「你餓了就一定會回來!」。婚後的健仔曾經有一段時間在外邊居住,但最後還是回家了。城市發展迫使健仔離開家園,然而不同的是,若果這次他離開了,他的家就不容得他再次回去了。所以,他想嘗試去守護自己珍惜的東西。

 

五、後記

坪輋村民抗爭的道路由一個毀滅家園的恐懼開始,但參與村民組織,林太和健仔重新認識自己住的地方的歷史,也和鄰里的關係。

組織成員說應該要建一個行動總部作開會和準備各式道具,說罷就有一個村民把自己家一間丟空的屋拿出來,另一邊廂村民在屋前的空地用附近工地丟棄的木村搭建了一個亭子。有熟識園藝佈置的村民在亭子掛上一盆盆植物,也把木頭會丟棄的太陽傘插在枱面上;電線駁好後,村民就拿來一盞庭園風味的燈作照明之用。

「就是這種一呼百應的鄰里關係,我不相信離開了這個地方,我還可以找得到。」林太說。



(坪輋「社區營造計劃」:村民故事系列)